推薦序一
說「懷湘」/孫大川 情節不複雜,也沒有太深的意義指涉,卻仍讓人心痛,因為里慕伊筆下的懷湘和她的遭遇,「真切地」彷彿就像昨日發生在自己部落裡的故事一樣。尤其如果將時間推回到一九九○年代以前,里慕伊的小說,簡直就是部落的現場直播:早婚、酗酒、暴力、離婚、特種行業和家的崩解……,一幕幕連續劇,是難以自拔的命運深淵。里慕伊給懷湘的任務,就是努力不懈地嘗試去終止這樣的惡性循環,以一個女孩、女人和母親的身分行動。這一直是里慕伊文學創作切入的角度。
循環從懷湘的母親哈娜(Hana)開始,失敗的婚姻,緣於丈夫酒後的暴力和哈娜對自己青春生命的期待,而付出最大代價的卻是懷湘。她被迫稱自己的母親為「阿姨」,直到Hana斷氣之前,她一直無法確定母親到底愛不愛自己。不過,懷湘顯然原諒了母親,因為Hana追求、保護的是她難得擁有的家庭幸福和生活安定。相較於母親,懷湘不但重蹈覆轍而且似乎比Hana更慘。不願意卻還是早婚了,丈夫馬賴酗酒、懶惰且更暴力。懷湘比Hana堅忍,獨立操持家務,掌握自己生活的自主性,但最後還是以失敗收場。第二段都市的婚姻,雖有短暫的浪漫,並沒有改變懷湘命運的基本走向。婚姻二度失敗之後懷湘返回家鄉,一切歸零。她的孩子們,除了小女兒小竹比較平順,其他和馬賴生的孩子,同樣墜入另一個循環。
懷湘的人生當然不能算成功,晚年在基督信仰中找到一些平靜,但整體說來她是單薄的,像一副殘局。和她的母親Hana最大的不同是,懷湘負責盡職,不屈服且全力以赴,無論遭到怎樣的冷落、糟蹋,她都一體承受,並永遠心存善念和溫暖;她這樣對待自己的父母、兄弟姊妹,也這樣對待自己的丈夫和子女,毫不動搖,這或許是她最終得以獲致個人救贖的憑藉吧。
我還注意到里慕伊這部小說,一個隱而未發的心情。做為現代泰雅族女性,里慕伊當然是泰雅族傳統文化的擁護者;不過,她對泰雅族社會變遷中種種扭曲現象的揭露和批判,卻毫不手軟。人性敗壞的因子,作用在部落內、也氾濫在家族裡、甚至侵蝕到族人全幅的人格世界。對這些正發生在部落的事,里慕伊筆下既不隱瞞也不找藉口,她直接讓我們面對醜陋的自己。因此,和一般原住民作品不同,里慕伊這部小說賦予了漢人某種關鍵性的正面評價。最凸顯的,當然是一直支持懷湘的秀芳,甚至基隆酒店裡的趙媽,都是懷湘苦難一生中少數伸出援手的人。而部落、族人和親人,卻是她痛苦、哀傷的來源。
小說一開頭,略微提到「懷湘」命名的由來。原來是軍職的父親磊幸請他的營長為自己漂亮的女娃取的。營長是湖南人,「懷湘」當然是他的寄託。有趣的是這整部小說,僅輕輕這麼一提,便被晾在那裡了;名字和後來故事情節的發展,幾乎毫無瓜葛。或許,就像秀芳、趙媽一樣,「懷湘」這個名字乃是里慕伊壓抑心境的投射,反映出她對自己民族和部落既愛又恨的複雜情緒。做為一個女人,安定的家、一段浪漫的愛情,比任何民族大義更真實、更令人渴望……。而書名叫「懷鄉」,里慕伊似乎想藉著聲音的聯想來表達她對原鄉部落的思慕。只是一如「湘」之不相干一樣,不得其所的原「鄉」,徒然加深懷念的傷感。
(孫大川,監察院副院長)
推薦序二
原.緣/蔡辰洋 說到與原住民朋友的緣分,是十二、三歲時我與同窗好友胡德夫的相識。除了對原民文化的喜愛,近年對泰雅族語言也有濃厚的興趣,也因如此,再度的與胡德夫同窗,一同成為原民台台長馬紹.阿紀的姊姊──Rimuy的學生。
平時的Rimuy是位很會唱歌、溫暖及開朗的女性;但上課時的Rimuy,卻是位不苟言笑、非常嚴謹的老師。我們泰雅族語的學習從基本的羅馬拼音、辭彙及泰雅族語歌曲的詞句開始,而接下來更多的學習,是透過Rimuy帶我們實際到訪泰雅部落,確切的運用泰雅族語與族人對談。
這些年,我們到訪了秀巒部落、馬里光部落、尖石水田部落等等……。其中令我印象最深刻之一的是在尖石後山的宇老;還記得那天經過了一個生意很好的咖啡店,便走進去瞧瞧,沒想到咖啡店的年輕老闆一見到我便說認得我是喜來登的老闆;原來,這位年輕人是當初透過原民會,在喜來登參加一系列原民餐飲技藝培訓計畫的學員之一,並結業領到喜來登所頒發的受證證書。如今,他將在喜來登所學的技藝帶回到這遙遠的山區,成功的經營了一家咖啡店,我內心真的覺得特別的感動。
這麼多年來,結交了無數來自不同部落並在不同的領域皆有很好發展的原民朋友,如同Rimuy,原住民文學家,透過她細緻婉約的書寫文字讓大家更加了解原民文化。期望在這些傑出原民同胞的人生故事表現下,能帶給我們下一代更多的鼓勵成長及學習,走出屬於自己的成功人生。
(蔡辰洋,寒舍集團創辦人)
推薦序三
因為「不好」,才很美──致里慕伊.阿紀《懷鄉》/董恕明 二○一四年的夏天沒打聲招呼,便啟程度假去了,秋天因此來得有點踉踉蹌蹌措手不及,不過,她還是把田野中的花果都一一照料好,等待收成,就像在微涼的秋夜裡讀里慕伊.阿紀《懷鄉》,那少年少女在「祕密基地」中的繾綣,因為來得太濃也太早,頓時令青春宛若秋陽,至純絕美,卻不免帶著傷。
小說的女主角懷湘有個疼愛她的父親,但爸爸再婚後,阿姨對她是百般「鍛鍊」;至於媽媽另覓良人之後,則是直接「隱瞞」她這個女兒的存在。父母離異的懷湘,便流轉徘徊在親友之間,學習在困境中讓「不好的自己」獨立長大。結果卻在「還不怎麼大」的十五歲,從十七歲學長馬賴懷裡得到了溫存、呵護和擁抱,同時也換來他們「奉子成婚」的窘境。大孩子帶小孩子的生活,終究不是浪漫小說裡的情節,懷湘必須迅速從天真的少女轉而成為妻子、母親和媳婦。如果馬賴是懷湘的「真命天子」,故事也許立時便進入「從此懷湘和馬賴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偏偏馬賴是個生性懶散,自尊心又特別強的丈夫,懷湘要在貧困的夫家創造「生機」,只得自立自強勤勉奮進,不放棄任何工作的機會,使「家」能成其家……。
在全書中可看到作者里慕伊對於懷湘一角的理解、同情與悲憫。她寫懷湘的善良、體貼、自重和堅韌,也寫她的無奈、沮喪、挫折與悲憤。懷湘在里慕伊筆下是一個有血有肉有生命力的女性:從少女的純情,到面對丈夫的無理、羞辱與暴力,公公的偏袒和不尊重,都沒有使她「放棄」盡一個母親的責任。而她努力要維持住家的心願,就僅是為了讓孩子生長在一個「健全的家庭」,不要重蹈她的覆轍。所以,當懷湘再怎麼「遇人不淑」也要勉力和馬賴生活著,直到這位失控的丈夫,終要危及到她的性命,她才不得不離開搖搖欲墜的「家」……。
里慕伊在二○一○年出版長篇小說《山櫻花的故鄉》,睽違四年,完成她的第二部長篇《懷鄉》,這其中定有里慕伊自身對於寫作的一種堅持和期許:在《山野笛聲》中她寫慧黠靈巧、幽默風趣的生活記事;於《山櫻花的故鄉》她戮力寫泰雅族人移民拓墾的蓽路藍縷、堅忍自持;到了《懷鄉》,她則是在原住民當代漢語文學的書寫中,首次以長篇小說的形式,透過女主角懷湘的生命際遇,鋪陳她如何在破碎的親情和兩段失敗的婚姻中,重獲愛的救贖。單單就懷湘一角「感情世界」的起伏周折,就足以為原住民文學中的「生活素材」添加許多「人性」的養料。里慕伊在一派歷史記憶、文化傳承和社會控訴的議題中,善用她的「巧婦之手」讓生活以「一般人」的方式,長成它自己的面貌。
從夏末到深秋,時光飛逝,《懷鄉》的稿子天天讓我背來背去,彷彿背得久一些,便有可能多少分擔一點懷湘生命裡的負重和憂傷?假使什麼都做不到,做為讀者的我,最後,還是希望里慕伊可以始終優雅的坐在落地窗前喝咖啡,畢竟只要還有人能「美美的活著」,借一句馬庫色(Herbert Marcuse)的話:「美,當它對抗社會的醜惡時,它便會成為一種顛覆的力量!」里慕伊沒有說過這麼「不溫柔」的話,她只是用生命和文字實踐了它。
(董恕明,台東大學華語文學系副教授)
推薦序四
哪是「女人」的故事?/馬紹.阿紀 《懷鄉》是一個女人的一生,從少女到白頭,從早婚生子到晚婚生女……
里慕伊寄來完稿電子檔的當晚,我幾乎沒有闔眼,當夜就把一個女人的一生讀完了。因為,我無法停下來,像爬上一個極安全而可以清楚俯視的高台上,就像回到小時候,因為害怕那頭掉進父親陷阱裡的龐然大物而爬到樹上目睹父親與野獸搏鬥的現場。現在我知道我很安全了,而且有足夠的生命經驗去檢視這些自我懵懂無知以來就歷歷在目的家族記憶。那些模糊的印象、場景與辛酸血淚,藉著里慕伊的文字創作和細膩的鋪陳,我已經可以一一把破碎的臉孔、傾圮的田園,以及小孩「不懂」的事慢慢縫補和連結起來了。因為知道,大人的事再也無法像黑夜中的野獸虛張聲勢的發出嘶吼的攻擊聲而威脅到一個已經長大的小孩了。天亮了,我也看清楚了這一幅女人的生命地圖竟然是千縫萬紉之後的滿布疤痕。但是意外地,這一篇小說也展現出像是以現代最新發明的視覺科技──裸視3D,不需佩戴3D眼鏡而可以直接閱讀出一群努力掙扎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立體生命經驗。
與其說《懷鄉》是一幅女人的生命地圖,它卻也是一幅由男人(父親、丈夫、情人、再嫁的丈夫……)從不同角度切割出的命運地圖。看過羅賓.威廉斯主演的電影《野蠻遊戲》,大概可以想像一下:里慕伊小說裡的懷湘在十五歲那一年,參與了一個「亡命遊戲」(她在當年卻是毫不知情的),就這樣被遊戲攝進了魔幻世界裡,再回首來時路,已經是四十多年之後了(而《野蠻遊戲》電影裡的十二歲男孩也不過被囚禁在魔幻世界裡,經過了二十六年才被釋放出來……)。在里慕伊的字裡行間描繪出那種雕鑿生命的真槍實彈,時而輕巧樸拙的刨琢、時而冷酷無情的重擊,但一切都不能任由書裡的人物選擇。我也許曾經參與了部分故事的片段,但此時從安全的高處望下看,才知道這些歷歷在目的生活,竟是以如此殘酷和卑微的方式迂迴前進才走到了現在的地步。
關於《懷鄉》我不打算說太多閒話了,她們(我那些姊姊們……包括書裡被她編派掉進原始部落生活,後來亡命天涯的懷湘)總會說:「唉唉,你太小了,你哪會懂?你又還沒生出來……」等到我長大了,可以為里慕伊的小說寫序時,她又極為客氣而不得不承認說:「弟弟,你就看看吧!反正……寫的就是一些女人的故事!」,這哪是「女人」的故事?明明寫的就是家族史,而且寫的她就不得不承認編派或虛構的角色其實寫的是誰?誰拋夫棄女、誰尖酸刻薄、誰無情無義?到時書本印刷成冊,我看她還得花心思去解釋「小說人物、情節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以防將來有人(或鬼)找她伸冤來。
總之,寫就寫了。至於那些挑戰「泰雅gaga」的情慾尺度,就當是原住民文學的大躍進吧!反正也沒看過誰先寫了在溪間叢林、竹床灶炕、港邊羅馬浴缸的情慾戲。也難怪她起初還是會怯懦懦地說:「呃……你就看看吧!寫的都是一些女人的事……」看來,里慕伊還是太「小看」我了。因為,她寫情慾,寫得真好。看官爺兒們,您們就看看吧!
(馬紹.阿紀,世新大學數位多媒體設計學系助理教授,前原住民族電視台台長)
序
稜線上的冷杉/里慕伊.阿紀 在台灣海拔三千公尺以上的高山上,有著美麗的台灣冷杉森林。冷杉純林總是透著神祕又高貴的氣息,有「台灣黑森林」之稱。然而,有些冷杉種子不幸落在山稜衝風的地段,自幼株便要接受惡劣地形與強勁風勢的雕鑿,在極端不利的環境中長成各種變體相,完全迥異於一般通直挺拔的冷杉,總要讓在山稜上驀然相遇的登山客驚歎不已。列夫.托爾斯泰(Tolstoy, Leo Nikolayevich)在《安娜.卡列尼娜》中說「幸福的家庭都有著同樣的幸福,而不幸的家庭則各有各的不幸」,懷湘……彷彿山稜上的冷杉,夢想中的美滿家園,就如那綿延不絕氣勢昂揚而美麗的黑森林,是她此生遙不可及的鄉愁。
《懷鄉》是我的第二本長篇小說,她是我八千字的短篇小說〈懷湘〉的完整版。〈懷湘〉發表之後,這故事在我心中默默沉澱了十餘年,始終想要把她說完,獻給在我生命中遇見的各位「懷湘」姐妹,她們或許也在你的身邊,或許就是妳自己,我以這本書向生長在山稜上的冷杉──「懷湘姐妹們」致敬。
現在,我的《懷鄉》終於要出版了,感謝天主賜予我寫作的恩典,藉著書寫,能與讀者分享我們泰雅族人的文化風習與生命故事。
感謝甫上任監察院副院長的孫大川老師在百忙中為我的《懷鄉》寫序文,明知道老師在公務和教學兩頭忙,但作品完成還是忍不住要賴皮的去跟老師討一篇序文。大川老師常自喻為「原住民文學舞台的搭建工人」,事實上,老師以及他所創立的山海文化雜誌社團隊,也是許多原住民作家非常重要的催生者與推手,謝謝大川老師的付出,您頭上的白髮算我一份。
感謝寒舍集團創辦人蔡辰洋先生在事業繁忙之餘,願意寫下他與原住民的情誼以及對我文學創作的期望;蔡先生和我一同學習泰雅族語言,卻很客氣的稱我為老師,實在愧不敢當,因為我反而常被這位認真「學生」的問題考倒。蔡先生經常默默幫助原住民貧病及學童,為善不欲人知,顯然他自己也不太知道到底幫助了多少人,這樣的互助分享精神就是我們泰雅族人的核心價值──Tayal balay(真正的人)的精神,rawil Siyung, mhway su balay(喜勇大哥,非常感謝您)。
感謝親愛的董恕明老師願意為我的《懷鄉》寫序文,詩人恕明的形象在我心目中有時像伸張正義的俠女,有時又像是徜徉在山水花草間的小精靈,其實她是台東大學華語文學系的副教授,記得恕明讀完我的初稿時,我很想知道她的意見,請她給我指導,我說:「恕明,這本我生了很久啊!」,她笑著跟我說:「很好啊!好手、好腳、好健康。」,當我收到恕明的序文,光看到題目:〈因為「不好」,才很美〉,一種完全被理解的感動溢滿心胸,糊著淚眼閱讀她的文字,彷彿回到初稿完成時的情緒,為懷湘的生命故事心力交瘁落淚不已,謝謝恕明。
感謝弟弟馬紹在我的逼迫下再度寫了推薦序,為什麼每次都要找馬紹寫序呢?因為很多讀者朋友跟我說最喜歡看他寫的序文(甚至有朋友說序文比內文還好看,這就有點過分了),馬紹雖從未拒絕我的「請託」,但他每次都會在序文中偷偷的修理我一下,畢竟馬紹人緣好人氣旺,何況他是我親愛的弟弟,出賣一下姊姊,我是不會跟他計較的。這次,他看完文稿後,我們一同到尖石後山去拍照並順道拜訪過去的老朋友。我一路上大驚小怪的要他停車拍照,被他公開在臉書上嘲笑:明明是尖石的泰雅族人卻像個遊客一樣;而他則是找到機會便要來問我《懷鄉》裡寫的人物到底是誰?他也會把認識的人對號入座問我是不是她/他?我說這不是傳記也不是報導文學,這是創作「小說人物、情節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顯然他不太滿意這個答案,但我尊重他的看法。關於比較尷尬的話題,我有點擔心調皮的弟弟會故意提出來糗我,還好他都沒有提,我就放心了。沒想到,在他的序文中還是提了出來。我,真的是小看了馬紹。
特別要感謝我亦師亦友的教會音樂家姜震老師提供我聖歌的資料,並且還因為「看到錯字會很痛苦」而「順便」幫我做了最後的校對工作,謝謝姜震老師。
感謝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的寫作補助,以及原住民族文化事業基金會的出版補助,讓《懷鄉》得以順利的完成出版。最後,要感謝所有鼓勵支持我、愛護我的讀者朋友,有你的閱讀,我的創作分享才有意義,無限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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